发布时间:2024-12-31 05:14:00 来源: sp20241231
太阳出来了,父亲跟二叔抬起“铁牛”,向水田走去。冬水田已经翻过,蓄满水的田里波光粼粼。父亲走得不紧不慢。阳光懒懒地堆在铁牛的犁铧片上,犁铧像一面镜子,反射着耀眼的光芒。
梯田里到处是晃动的人影,远远就能听到人们的吆喝声和铁牛的轰鸣声。一张张犁铧插进泥土,泥巴上长满厚如棉被的紫云英。每翻一铧泥土,太阳照射的光斑就晃动一次。空气的成分陡然变得复杂,那是青草混合泥土、柴油混合汗水的气味。
父亲穿着雨靴,双腿叉开,两手握着铁柄,娴熟地操作起铁牛来。身后的犁沟里,三三两两的八哥、喜鹊和伯劳鸟跳跃着,从翻开的泥土中寻找食物。父亲用铁犁将冬水田翻耕一遍,然后再耙一遍,将秧田的泥块捣鼓得细碎而黏稠,然后开始搭棚育秧。
记得在我上小学时,父亲还是用传统的方式浸泡谷种。村里一些不会浸种的年轻人,总是找上门来请父亲帮忙。父亲乐于做好事,也不怕麻烦,总是满口应诺。追赶着节气,浸种就是父亲的头等大事。父亲选好饱满的种子,用漏水和透气的蛇皮袋包装好,放在水沟或木桶里浸泡一天一夜,再将谷种提起来倒进箩筐,用稻草盖好。如果天气暖和,箩筐便放在屋角,如果天气寒冷,则要将箩筐放在火炉边。
第一次看父亲做这些时,小小的我感到很好奇:稻种也怕冻吗?父亲告诉我,稻芽子金贵着呢!不能冻着,不能热着,还不能闻见酒味、烟味、油腥子味!谷种催芽需要合适的湿度和温度。温度低了芽子不萌发;温度高了又容易烧芽。那时候,家里没有温度计和湿度计,全靠父亲用双手伸向谷种去感知。夜里,常传来塑料薄膜哗啦啦的声响,父亲一夜要起来好多次掌灯看芽生。
阳光晴好,父亲躬身在平整的秧床上撒谷种,撒得很慢,也特别仔细。或躺或立的谷种都破了芽,那些细嫩的小芽像努起的小嘴巴,亲吻着阳光。此时,它们鹅黄的稚嫩模样,尚且经不起严寒和风雨的侵袭。父亲忙着给刚从温室里出来的“孩子们”穿“衣”——将青苔护在秧苗上。即使塑料薄膜已广泛使用,父亲还是坚持到山上扒青苔。秧苗似乎懂得父亲的辛苦,它们稳稳当当地站立,见风就长,争分夺秒。
刚刚发芽生根的稻种,壳内营养物质还大半保留。麻雀为了补充一冬的消耗,不知疲倦地盘旋在秧芽子田四周,伺机而动。父亲赶紧把捆扎好的稻草人插在秧田两端。稻草人穿着我废弃的破烂衣裳,手里握一根长长的竹枝,枝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塑料薄膜,或竹林里捡来的笋壳,薄膜和笋壳在风里噼噼噗噗作响。稻草人在风中摇晃,不分昼夜守护着秧苗,父亲也暂时松了一口气。
风从山谷吹来,在父亲身边游来荡去,抚摸着父亲那张刻满风霜的脸。父亲一天比一天苍老,我知道他的这一套耕作方式,很快会被现代化的机械所取代。但每次看到父亲在田间劳作,我总感觉那身影里凝聚着老一辈农人对土地深深的情感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6月01日 08 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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