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2-21 12:08:40 来源: sp20241221
“下大雪,荷花缸里落满了雪。”这是汪曾祺先生在他的散文《荷花》里的一句话。不知怎的,读过老先生的那篇文章,就这一句话印象最深。这雪,自然是应景之物,窗外倏忽飘落的雪花,也恰合我的心境。荷花缸,也是我熟悉的。因为在老家山东淄博博山区陶镇上居住的人们都知道,有一家老牌的美术陶瓷厂,就曾烧制荷花缸,有白色底子带荷花图案的,有米色带水波纹的,还有纯黑釉色的,煞是好看。
记得小时候,祖居的院子里,也有这种缸。大人们把这缸蹾在院落中间,盛满了水,夏天就会有莲叶浮在水面上。小孩子好奇,经常掀起莲叶去捉小鱼儿,七八个孩子趴在缸沿边叽叽喳喳,小院里落满了童年的欢笑。
其实,院子里除了这缸外,还有瓮,家里的瓮是盛饮用水的。只是那时觉得,缸比瓮更好看,也更高级罢了。
等到读书了,才知道历史上有过“司马光砸缸”的故事。司马光天赋异禀,小小年纪就知道砸缸救人,为后人所赞颂。但司马光砸的是缸还是瓮呢?我甚至都没弄明白。但是不管是缸还是瓮,陶镇上哪个角落都会寻得见,管它呢。
后来,我了解到,战国至西汉时已有陶制大瓮。陶瓷烧造有许多技术难题,千万别小看器口的一收一敞,敞口深腹大缸完全烧造成功是明代末年之事,比收口大陶瓮晚了很多年呢。
长到七八岁,我和小伙伴们常到陶镇上玩耍,各式各样的陶瓮或瓷缸,见过很多,没觉得稀罕。那时,喝的水要去水楼里挑,往往是排队等,水桶挨着水桶。盛满了两只水桶的水,挑回家后,需要倒进水缸里,而家家户户都是有水缸的。放学回到家,我会抢起水瓢,在水缸里舀水喝,咕嘟咕嘟喝上一肚子,听见肚子里咣当咣当的水声,才觉得过了瘾。
后来,水楼子盖到街头上,离家更近了,我也能挑起母亲的那副扁担,帮大人们干点活了。读到中学时,只要回到家,第一件事就是挑起水桶,去水楼挑水。先把院子里的大水缸盛满,再给奶奶屋里的锅碗瓢盆都盛满。而蹾在院中间的荷花缸,都是有水的,因为奶奶经常把晒在墙角水钵里的水,倒进荷花缸里。她说这水要晒,荷花才长得好。阳光下,奶奶穿着对襟青袄的慈祥的身影,在荷花缸里晃着,即使过去了几十年,我都难以忘却。
荷花缸里的四季,是少年时最开心的画卷了。春天的小荷叶,在缸里露出一点儿,嫩嫩的叶芽从水里探出头。不几天的工夫,叶片就浮着,像婴儿的嫩手掌。再过两天,花骨朵也有了。夏天才是属于荷花的,那羞涩的花骨朵,完全打开了。小伙伴们放了学,都围着荷花缸,小院里就弥漫起七嘴八舌的吵闹声。最开心的是荷花缸里结藕的时节,原来奶奶栽种荷花时,会在缸底撒上一层泥土。藕秧在缸底的土里扎了根,快到冬天时,藕瓜就长结实了。知道这个秘密后,院子里的小孩都去荷花缸里偷采荷藕。奶奶知道后,脸上虽有愠怒的样子,但并不会真的责备。她说,缸里的藕不甜,你们就是调皮,想吃藕了,奶奶会去给你们张罗。
1981年冬,一场大雪纷纷扬扬,雪在结了冰的荷花缸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。奶奶在大雪中离开了这个世界。那只静静地蹾在雪地上的荷花缸,仿佛也变得寂寞了。第二年,我考上大学,离家远了,但我时常会想起院里的荷花缸。即便几十年过去了,每逢下雪时,我的脑海里还会浮现那只荷花缸,落满雪的荷花缸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3月18日 20 版)
(责编:卫嘉、白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