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2-16 07:03:49 来源: sp20241216
秋天敞开怀抱的时候,蟋蟀跳出憋闷了一夏的巢穴。它摩擦着翅膀,令清澈的秋光里,一下子落满了快意的抒情。你望不见它,却挡不住“唧唧唧唧”之声破空而来。
脑海里,瞬间想起来的是齐白石画蟋蟀的佳话,以及齐白石画笔下的那些蟋蟀:善鸣者、善斗者、善舞者、善友者……形态各异,煞是传神。
要说与蟋蟀结缘,我也有份。儿时顽皮好动的我,假日里无所事事,便抱着玻璃瓶去逮蟋蟀玩。一望无际的田畈里,拖拉机拽着铧犁轰鸣着,为大地掀起一波波泥土的浪花。蟋蟀一涌而出,蹦蹦跳跳,迅即四散。我欣喜若狂,在松软的土壤上追捕着体型肥硕的蟋蟀。本以为个头越大,肯定身强力不亏,可高高兴兴带回家,全家人聚拢一瞧,都大笑起来。原来我在田野里闪展腾挪了半天,捉来的虫儿根本就不是蟋蟀,莫说斗蟋蟀,连蟋蟀能歌善舞的才艺,也是望尘莫及。
的确,秋色之中,蟋蟀的歌声是诱人的虫鸣。在熬过酷夏、天地澄澈、风清气爽的夜晚,听一听此起彼伏的唧唧声,是很诗意的享受。仿佛大地上的清秋凉夜,此刻由它们主持。草丛、院落、田野、老城墙的根基,都是栖息和表演之地。尤其是月光皎洁的夜晚,最是它们兴致盎然的时光。
那时,我家居于校园,住着土坯砌起的教师宿舍。门窗单薄的骨架,任由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雪拍打,仿佛是有预谋似的开裂些缝隙,为许多可爱的小虫留出与人类互动的通道。
蟋蟀在屋里安家,会选择潮湿的墙皮剥落处、地砖的缝隙、家具灶台的犄角旮旯,建洞造穴。当夜晚灯息人歇,月光透过玻璃或穿过门窗缝隙投射一地时,蟋蟀便从隐藏的地方纷纷现身。于是,每夜规模不一的金秋晚会,便一点点从断断续续的独白、对歌、聊天,渐渐地持久、清晰、嘹亮起来,以至满屋子都是虫声荡漾。
作为忠实的听众,我总是卧床假寐、轻声呼吸,静静地聆听这有趣的声音。直到“表演者”们哼起催眠的小夜曲,我才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。
在我看来,蟋蟀的歌声,洋溢着多样的内涵:有欢快的嘶鸣,有赛歌的高亢,有忧郁的抒怀,也有日常生活的交谈。有时一只蟋蟀将要说的事情说了一半,然后想一想或是歇口气,接茬再说下去;有时还有应答,你一句、我一句,各抒己见,已分不清是谁在引导着话题的无限延展。
长大后,当我读到诗经里的《七月》时,才发现,其实先辈们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用质朴、优美的诗歌,将蟋蟀这种小小的生物纳入了文学的囊中。那时的蟋蟀,是这样度过秋日时光的:“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,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”。寥寥数笔,勾画出我孩提时代的蟋蟀记忆。
关于蟋蟀,还有一幅画面让我难忘:那时候,在蟋蟀歌唱的夜晚,总会有父母讲、孩子听的夜生活。父亲爱讲那些蟋蟀的趣闻,那份惊奇的余味延续至今。
多年后,我对蟋蟀依然保持着好奇心:我给学生们讲授过蒲松龄的《促织》,还见识了“蟋蟀乱秋草,故园风露深”的写意秋景……我知道,我割舍不下的是那些温馨的记忆。蟋蟀的歌唱,让我念念不忘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9月02日 20 版)
(责编:卫嘉、白宇)